冰冷的、带着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凌霄的唇上。
时间在那一刹仿佛彻底凝固。废弃丹房内弥漫的尘埃,在几缕惨淡的光柱中狂舞,如同被这惊世骇俗的触碰惊扰的幽灵。巨大的青铜丹炉冰冷矗立,布满铜锈和污垢的炉壁上,沾染着新鲜的、刺目的血迹,无声地见证着这惨烈荒诞的一幕。
凌霄的身体,如同被九天神雷狠狠劈中的玄铁雕像,瞬间僵直!他深潭般的眼眸中,那翻腾咆哮的熔岩风暴骤然凝固,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极致的惊愕所取代!那惊愕如同万丈冰川崩塌,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暴怒、杀意、以及那深藏的痛苦挣扎!扼住花无影脖颈的左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早已泛白,此刻却僵硬得如同冰冷的铁钳,失去了进一步收紧的力量,却也忘了松开。
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泪水咸涩、灰尘的腐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花无影身上特有的、被血污掩盖的清冽药香…所有复杂而混乱的气息,透过双唇相接的冰冷触感,蛮横地、不容拒绝地涌入凌霄的感官!
这气息…这触感…这近在咫尺的、因窒息和剧痛而扭曲、布满泪痕血污、却又透着一种死寂般脆弱的脸庞…
“轰——!”
一股比之前所有暴怒加起来都更加猛烈、更加混乱、更加陌生的情绪洪流,如同沉寂亿万年的地心熔岩,在凌霄那被惊愕冻结的心湖深处,轰然喷发!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那是一种被强行侵犯的、深入骨髓的恶心与厌恶!一种被彻底打破界限的、无所适从的混乱!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死寂脆弱所狠狠刺中的…悸动?!
这汹涌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焚毁的洪流,让凌霄如同被毒蝎狠狠蛰中!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短促而压抑的嘶吼!
“呃——!”
扼住花无影脖颈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瞬间松开!不!是如同甩开世间最肮脏、最致命的毒物般,狠狠地将花无影那瘫软的身体甩了出去!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花无影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毫无生气地摔落在几步之外冰冷、积满灰尘和药渣的地面上。身体微微弹动了一下,便彻底瘫软不动。沾满血污的脸侧贴着肮脏的地面,双眼紧闭,只有极其微弱、带着血腥味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那只被彻底捏碎腕骨的右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无力地搭在身侧。左手腕骨折断,同样毫无生气。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如同狂风暴雨后彻底凋零的花。
凌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仿佛站立不稳。他猛地抬起那只扼过花无影脖颈的手,用另一只手的手背,狠狠地、反复地、近乎疯狂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动作粗暴,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层沾染了血腥和他人气息的皮肤彻底擦掉!古铜色的手背瞬间被擦得通红,甚至破皮渗出血丝!但他毫不在意,依旧狠狠地擦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一种被玷污的暴怒!
“混账!!”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困兽般狂暴的嘶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扭曲,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戾气!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翻涌着混乱风暴的双眼,死死盯住地上如同死狗般瘫软的花无影,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灼热而沉重!
杀了他!
现在!立刻!用最残忍的方式!
这个该死的刺客!这个卑劣的骗子!这个…这个胆敢…!
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眼中疯狂燃烧!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咔吧”的爆响!金色的罡气不受控制地在掌心凝聚、吞吐,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然而!
就在他即将踏出那致命一步的瞬间!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花无影那只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右手腕上。
碎裂的腕骨…扭曲的角度…
还有那沾满血污、泥土、药渣,却依旧能看出过分纤细的手腕轮廓…
黑风涧深处,毒烟弥漫,那只沾满泥污却异常稳定、小心翼翼为他洒上淡金色药粉的手…温泉氤氲中,那只死死抱着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
“为什么…要把那比金子还贵的‘九花玉露辟毒散’浪费在你身上?!”
“为什么…偏偏是你这块…又臭又硬…不解风情的…臭石头…”
那带着泣音、充满无尽委屈和绝望的嘶吼,如同魔咒般,再次狠狠撞进凌霄混乱的脑海!
“呃啊——!!!”
凌霄猛地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更加狂暴的嘶吼!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灵魂!他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向身旁那尊布满铜锈的巨大丹炉!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厚重的青铜炉壁被他饱含狂暴罡气的拳头硬生生砸出一个深深的凹陷!整个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后挪移了半尺!炉壁上暗绿色的铜锈簌簌落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即将爆炸的熔炉!眼中的杀意与混乱疯狂交织、撕扯!那只砸在丹炉上的手,指关节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仿佛要将对方彻底看穿、焚毁!
杀了他!
不…
为什么不动手?!
杀了他!!!
废弃丹房内,只剩下凌霄如同受伤猛兽般粗重狂暴的喘息声,在尘埃弥漫的死寂中回荡。那尊被他砸得凹陷的青铜丹炉,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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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凝固的杀意与混乱中,缓慢地爬行。
凌霄如同一尊即将爆裂的火山,矗立在狼藉的废墟中央。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拉扯都喷吐出灼热混乱的气息。指关节上淋漓的鲜血,沿着古铜色的手背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暗红。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锁在地上那团毫无生气的血污身影上,目光在狂暴的杀意与某种更深沉的痛苦挣扎中疯狂拉锯。
杀了这个祸害!这个带来无尽混乱和屈辱的源头!这个…胆敢亵渎的狂徒!
冰冷的理智在咆哮。
然而,每一次杀意凝聚,花无影那只扭曲断裂的手腕,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喘息,还有那声泣血的“臭石头”,就像无形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即将挥出的屠刀。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气音,从地上那团血污中飘出。
花无影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总是流转着慵懒或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被剧痛彻底浸透的空洞和茫然。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破洞外一片惨淡的灰白天空,和空气中狂舞的尘埃。浑身上下,尤其是右腕和后背传来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每一次都几乎将他彻底淹没。冰冷、肮脏的地面紧贴着他的脸颊,那股混合着尘埃、霉变药材和自身血腥的腐朽气味,如同无数只肮脏的蛆虫,疯狂地啃噬着他最后一丝“体面”的执念。
“呕…”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剧痛汹涌袭来,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带着血丝的酸水。身体因这微弱的动作而引发更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这细微的动静,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冷水。
凌霄狂暴的喘息猛地一滞!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花无影因干呕而痛苦抽搐的身体,看着他沾满污秽、脆弱不堪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片被剧痛彻底占据的空洞…那股翻腾的杀意,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如同铅块般压在心口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被那极致脆弱所触动的…恻隐?!
不!不是恻隐!是这个该死的刺客太麻烦!杀了他,后续处理更麻烦!对!一定是这样!
凌霄在心中疯狂地给自己找着理由。那紧握的、滴血的拳头,指节却极其细微地…松开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废弃丹房那扇厚重木门之外,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恭敬。
“大师兄?”是陈锋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您在里面吗?张长老那边…有几味急需的辅药,清单…清单送来了…”显然,刚才丹房内传出的恐怖巨响和狂暴气息,让守在外面的陈锋心惊胆战,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禀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打破僵局的石子。
凌霄布满血丝的眼眸猛地一凛!混乱的思绪瞬间被强行拉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情绪洪流。眼中的风暴迅速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所覆盖。他再次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花无影,眉头紧紧锁死,如同拧成了一个死结。
麻烦!天大的麻烦!
杀?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幽冥阁…幕后黑手…这刺客身上还有太多未解的谜团!
留?怎么留?以什么身份留?!
烦躁!无比的烦躁!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心口啃噬!
“知道了。”
凌霄的声音响起,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生铁,却已经强行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的平稳。他不再看地上的花无影,仿佛那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他迈开沉重的步伐,玄青色的靴子踏过散落的碎木和药渣,发出“咔嚓”的声响,径直走向门口。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带着一种被巨大麻烦缠身、却又不得不处理的疲惫与烦躁。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门外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刺得人眼睛发痛,也照亮了门口陈锋那张充满紧张和担忧的脸。
凌霄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如同沉默的山岳。他伸出一只手,没有言语。
陈锋连忙将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材清单恭敬地递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试图越过凌霄的肩膀,窥探门内那片狼藉和弥漫的烟尘,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凌霄接过清单,目光冰冷地扫过陈锋探究的眼神。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陈锋所有的好奇。陈锋心头一凛,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守在外面。”凌霄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弟子遵命!”陈锋连忙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哐当!”
厚重的木门再次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将地上那团血污和痛苦,再次封入了尘埃弥漫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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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光线重新变得昏暗。
凌霄背对着门,高大的身影在惨淡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地上蜷缩的花无影完全笼罩。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药材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十几种药材的名称和分量。他的目光看似专注,手指却无意识地用力,将清单的边缘捏出了深深的褶皱。烦躁!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身后,花无影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如同细小的针,不断地刺入他的耳膜。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牵动着那扭曲断裂的手腕。那声音,那景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烫手的麻烦!
杀不得,放不得,留不得!
如何处理?!
凌霄的眉头锁得更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暂时堵住悠悠众口、能暂时安置这个麻烦、又能不引起更多怀疑的理由!一个…符合他“磐石大师兄”行事逻辑的理由!
他的目光在清单上飞快地扫视。
火纹朱果…寒星草…玉髓灵芝…金线菩提子…
突然!
他的目光定格在清单末尾几行不起眼的小字上:
“另:炼制‘九转回春丹’辅材尚有欠缺,需补充:
‘碧磷妖蝶’完整蝶翼十对(需保持磷粉活性)。
‘千足地龙’蜕壳时分泌的‘地龙玉涎’三滴(需活体采集,时效极短)。
‘噬魂藤’成熟期伴生的‘惑心菇’孢子粉一钱(采摘后需一个时辰内以玄冰玉盒封存)。”
碧磷妖蝶…千足地龙…噬魂藤…
凌霄的瞳孔深处,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这些药材…无一不是极其罕见、生长环境特殊、且采集过程极为凶险刁钻之物!尤其要求“活体”、“保持活性”、“时效极短”…寻常弟子,甚至经验丰富的采药人,都极难完成!稍有不慎,非死即伤!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冰冷闪电,瞬间劈开了凌霄心中烦躁的迷雾!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狂暴或混乱,而是恢复了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与算计。他看向地上蜷缩着的、气息奄奄的花无影,眼神里没有了杀意,也没有了恻隐,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评估工具价值的漠然。
“丁卯三七。”
凌霄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花无影因剧痛而模糊的意识。
花无影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沾满血污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看到那个高大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玄青色身影轮廓。剧痛如同潮水,几乎要再次将他吞噬。他不想理会,只想沉入无边的黑暗,逃避这无休止的痛苦和屈辱。
“听好。”凌霄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在宣读判决书。“张长老炼制‘九转回春丹’,缺几味辅材。”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花无影狼狈不堪的身体。
“‘碧磷妖蝶’完整蝶翼十对,需活捕,保持磷粉活性。”
“‘千足地龙’蜕壳分泌的‘地龙玉涎’三滴,需活体,时效极短。”
“‘噬魂藤’伴生‘惑心菇’孢子粉一钱,采摘后一个时辰内玄冰玉盒封存。”
凌霄清晰地报出三种药材极其苛刻的要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花无影混沌的意识上。
“宗门人手不足。”凌霄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
他的目光落在花无影那只扭曲断裂的右手腕上,又扫过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
“既然还有力气玩那些阴毒的把戏,”
“这点差事,想必难不倒你。”
“给你三天时间。”
“东西备齐,交到丹房。”
“逾期…”
凌霄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那眼神里清晰地写着:逾期,新账旧账,一并清算!这就是你活下去的唯一价码!用你的命,去换这些刁钻的药材!
花无影涣散的瞳孔,在听到那三种药材名字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碧磷妖蝶…千足地龙…噬魂藤…惑心菇…
这些名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被剧痛封锁的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匣子!
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手腕碎裂的地方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楚,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伤势。冰冷肮脏的地面紧贴着他的脸颊,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敏感的神经。凌霄那冰冷如同宣判的声音,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残存的自尊上!
活下去的价码?用命去换这些刁钻的毒物?!
屈辱!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花无影,玉面修罗,何时沦落到需要靠完成这种任务来乞活的地步?!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怨气猛地冲上喉头!他沾满血污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发出恶毒的咒骂或者讥讽的冷笑!
然而!
就在这怨气即将爆发的刹那!
他脑海中却如同闪电般划过凌霄之前那狂暴失控、眼中翻滚熔岩的面容!划过那双紧抿的、冰冷的唇…划过自己那绝望而疯狂的一撞…
更划过那份药材清单!那三种极其刁钻的药材!尤其是——“噬魂藤伴生的惑心菇”!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沉重、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名字,如同从九幽地狱爬出的恶鬼,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思绪——血魂老祖!那个盘踞在西南瘴疠之地、以活人精血魂魄修炼邪功、性情乖戾残暴的老魔头!他洞府附近的绝毒沼泽深处,正是噬魂藤和惑心菇的唯一天然生长之地!而“惑心菇”的孢子粉,更是他修炼某种邪门秘术的关键辅材之一!外人胆敢染指,必遭其无穷追杀,不死不休!
幽冥阁的规矩,买命钱,不问来路…但能出得起五万上品灵石买凌霄人头、又能精准掌握他行踪、甚至可能利用黑风涧那头腐甲毒龙蚣做局的…幕后之人…其能量和用心,绝非寻常!再联想到“惑心菇”这种与血魂老祖密切相关的剧毒之物…
一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花无影的心脏!
难道…买凶杀凌霄的…和需要这“惑心菇”的…是同一股势力?或者说…根本就是那个老魔头本人?!他不仅要凌霄死!还想利用天衍宗之手,去替他采集这凶险至极的毒物?!甚至…是想一石二鸟?!
冷汗,瞬间浸透了花无影破烂的衣衫,混合着血污,带来刺骨的冰凉!比身体的剧痛更甚的,是心底升起的彻骨寒意!如果猜测为真…那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毒!卷入其中,别说他一个重伤的刺客,恐怕整个天衍宗…
凌霄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听清楚了?”
那声音打断了花无影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也将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屈辱地接受这“价码”,或者…现在就死!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
才能…
花无影沾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双因剧痛而空洞的桃花眼中,翻涌的怨毒和不甘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决断。
他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牵动着脖颈的伤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闷哼。沾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知…知道了…”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凌霄冰冷的目光在花无影那认命般的点头和微弱回应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层覆盖。他没有再说话,仿佛得到了一个奴隶的顺从答复,仅此而已。
他不再看地上那团血污,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带着无形疲惫的步伐,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玄青色的背影在尘埃弥漫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而孤独。
“吱呀——哐当!”
木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锤音,重重敲在花无影的心上。
明亮的光线再次被隔绝。
废弃丹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尘埃无声飘落,以及花无影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冰冷和肮脏的感觉无孔不入。但此刻,占据他心神的,不再是单纯的屈辱和痛苦,而是那如同毒蛇般盘踞的猜测——血魂老祖!还有那三天…如同悬在头顶的、淬毒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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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花无影如同被遗弃的残破玩偶,在废弃丹房冰冷肮脏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身体的痛苦是炼狱。碎裂的腕骨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后背撞击炉壁的淤伤如同烙铁灼烧,内腑的伤势更是如同被无数钝刀缓慢切割。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地面,弥漫的腐朽尘埃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忍耐的极限。对“污秽”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厌恶,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几次让他从昏厥的边缘被强烈的恶心感硬生生拉回,干呕到几乎窒息。
然而,比身体痛苦更甚的,是精神上的煎熬与那个沉重如山的猜测。血魂老祖的名字,如同梦魇,在他昏沉与清醒的间隙反复闪现。那个盘踞在西南绝地、以活人精血魂魄为食、凶名赫赫的老魔头!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他…那么凌霄面对的,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而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针对整个天衍宗的巨大阴谋!而他花无影,不过是这盘毒棋上一颗随时会被碾碎的棋子!
时间在痛苦与猜疑中缓慢流逝。直到第三日的黄昏,废弃丹房那扇厚重的木门,才再次被推开。
凌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门外橘红色的夕阳光辉。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青色常服,脸色依旧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那股属于磐石的沉稳与冷硬已然回归。三日不见,他似乎已彻底消化了那场惨烈的冲突,恢复了那个掌控一切的天衍宗大师兄该有的姿态。他手中提着一个深灰色的、不起眼的粗布包袱。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目光冰冷地投向角落里蜷缩着的、气息比三日前更加微弱的花无影。花无影身上的血污已经干涸发黑,与灰尘药渣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腐败气息。他依旧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只有那极其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东西。”凌霄的声音响起,冰冷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索要一件拖欠已久的货物。
角落里,花无影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沾满污秽的脸上,那双桃花眼因虚弱和痛苦而深深凹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空洞而疲惫,如同燃尽的灰烬。他那只没断的左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从身下摸索着,拖出一个同样沾满污渍、却明显是上好鲛绡材质的小巧袋子。袋子口用金线系得紧紧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袋子极其微弱地朝着凌霄的方向推了推。动作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嘴角再次溢出暗红的血丝。
凌霄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推过来的鲛绡袋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迈步走进丹房,靴子踏过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他没有去捡那个袋子,而是在距离花无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手中提着的深灰色粗布包袱,随手扔在了花无影面前的地上。
包袱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散开一角,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干净的玄青色衣物——正是天衍宗内门弟子的制式服饰。还有几个小巧的白玉瓶,瓶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换上。”凌霄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命令。“把你自己收拾干净。”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花无影沾满血污、狼狈不堪的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然后,”
“跟我走。”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多看一眼都难以忍受,转身便走向门口。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花无影,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天起,”
“你不再是丁卯三七。”
“你是花无影。”
“是我凌霄的…”
他似乎卡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吐出一个冰冷而疏离的称谓:
“…合作者。”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橘红色的夕阳光芒中。厚重的木门再次合拢,留下死寂和那个深灰色的包袱。
合作者…
花无影空洞的眼神,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看着地上那个包袱,里面干净的衣物和药瓶,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合作?一个被捏碎手腕、打断肋骨、如同死狗般躺在这里的…合作者?
屈辱感再次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然而,更深沉的疲惫和那个关于血魂老祖的沉重猜测,迅速压倒了这无用的情绪。活下去…弄清楚真相…才是唯一的目的。
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向那个包袱。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粗重的喘息。当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包袱粗糙的布料时,汗水已经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颤抖着解开包袱。拿起一个白玉药瓶,拔掉塞子。一股清冽纯净、带着雪莲寒香的药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周围的腐朽气息。花无影的瞳孔微微一缩——上品的“雪玉生肌膏”!对外伤有奇效,价值不菲。
他没有任何犹豫,用牙齿咬开瓶塞,将冰凉的药膏艰难地、笨拙地涂抹在自己碎裂的右腕和后背的淤伤处。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然后,他颤抖着,开始撕扯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散发着恶臭的杂役服。动作笨拙而痛苦,如同蜕下一层沾满污秽和屈辱的皮。
当他终于将那件肮脏的衣服剥离身体,赤膊接触到冰冷而布满灰尘的空气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抓起包袱里那件干净的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胡乱地、艰难地往身上套。布料摩擦过伤口,带来新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整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当他终于将那身代表着“花无影”、代表着“合作者”身份的玄青色衣衫勉强套在身上时(衣衫明显宽大,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和虚脱感彻底浸透。他瘫软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
只有那身干净的玄青色,勉强遮盖了满身的伤痕和狼狈,却也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宣告着他新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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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废弃丹房厚重的木门再次打开时,夕阳已沉入西山,只在天际留下最后一抹暗红的余烬。天衍宗内,暮色四合,灯火渐次亮起。
凌霄负手而立,站在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青色劲装,腰悬佩剑,身姿挺拔如松。听到门响,他并未回头,只是侧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向门口。
花无影扶着门框,艰难地挪了出来。身上穿着那套明显不合身、显得有些空荡的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勉强遮盖了伤痕。脸上和手上的血污已经用包袱里备好的湿布巾草草擦拭过,虽然依旧苍白憔悴,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模样。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角,更添几分脆弱。那只被简单处理过的、缠着干净布条的右腕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也虚软地扶着门框。每一步挪动,都显得异常艰难,身体因疼痛和内伤而微微佝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桃花眼,在暮色中,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狼般的警惕与疏离。
他停在门口,没有再向前走。暮色中,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过,撩动他额前的湿发和宽大的衣襟。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几步的距离,与阴影中的凌霄沉默地对峙着。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的气息和晚风的微凉,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厚重的隔阂与冰冷。
凌霄的目光在花无影身上停留了片刻。看着他强撑的狼狈,看着他眼中那冰冷疏离的警惕。没有言语,没有任何表示。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物品的状态。然后,他极其平淡地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药王峰深处、灯火最为通明的丹房核心区域走去。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
花无影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沾着水渍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屈辱和更深的疲惫,但最终都归于死寂般的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受伤的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和翻涌的气血,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跟了上去。
玄青色的身影在前,沉默如山,步履沉稳。
另一个玄青色的身影在后,踉跄如风中残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暮色笼罩的天衍宗山道上,一前一后,沉默地前行。没有交流,没有眼神接触,只有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一个沉稳有力,一个拖沓虚浮。晚风吹过,卷起路旁的落叶,拂过花无影苍白的面颊和宽大的衣袖,更显出他的形单影只与脆弱。
沿途遇到的天衍宗弟子,看到大师兄凌霄,无不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大师兄!”目光中充满敬畏。而当他们的视线落到凌霄身后那个陌生、苍白、虚弱、穿着内门服饰却明显不合身、手腕还缠着布条的身影时,无不露出惊疑、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排斥与鄙夷的目光!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毒虫,在暮色中蔓延。
“那是谁?新来的?怎么这副鬼样子?”
“跟在大师兄后面…大师兄怎么带着这么个病秧子?”
“你看他那样…站都站不稳…手腕还断了?该不会是犯了门规被大师兄惩戒了吧?”
“啧…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路子…晦气…”
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排斥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花无影身上。他低垂着眼睑,努力忽视那些令人不适的视线和议论,将所有残存的力气都用在跟上前面那个冷漠的背影上。宽大的衣袖下,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和脸上那近乎麻木的平静。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凌霄仿佛对身后的议论和目光浑然不觉,步履没有丝毫停顿。他径直走向丹房深处,那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灯火通明的配药室。
配药室内,巨大的紫铜药炉下地火熊熊,炉内药液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浓郁的药气混合着水蒸气弥漫在整个空间。几名丹房弟子正在忙碌地称量药材、记录火候。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张悬壶张长老,正背对着门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炉中药液的变化,不时捻着胡须,眉头微蹙。
“张师叔。”凌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忙碌。
张悬壶闻声转过身,看到凌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凌霄师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可是丹药…”他的话说到一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凌霄身后,那个扶着门框、脸色惨白、气息虚弱、穿着不合身玄青服饰的陌生身影上。张长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和审视。以他老辣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此人气息紊乱,内伤沉重,手腕处更是包扎着,状态极差!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此人虽然穿着天衍宗内门服饰,但那过分苍白精致的面容,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阴郁气质…绝非宗门弟子该有!
“这位是…?”张悬壶的眉头微微皱起,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和一丝警惕。丹房重地,闲人免进,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状态诡异的陌生人。
凌霄侧身一步,让出身后的花无影。他的动作很自然,但无形中却形成了一种将花无影暴露在众人审视目光下的姿态。他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在介绍一件物品,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花无影。”
“新来的…药侍。”
“今后在丹房听用。”
“张师叔有什么繁琐费力的杂务,”
“尽可交予他。”
“药侍?花无影?”张悬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的疑虑更深。他上下打量着花无影,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药侍?宗门何时招了这样一个气息奄奄、还带着重伤的药侍?还直接塞到他这核心丹房来?大师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围的丹房弟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花无影身上。惊讶、好奇、排斥、鄙夷…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一个气息如此虚弱、手腕明显受伤的“药侍”?他能干什么?
花无影低垂着眼睑,身体因虚弱和那些针扎般的目光而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长老那充满审视和质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凌霄那冰冷而疏离的介绍,更是将他彻底钉在了“麻烦”和“劳力”的位置上。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站立的力气和表面的平静。
凌霄仿佛没有看到张悬壶的疑虑和花无影的窘迫。他继续用那平稳无波的语气补充道,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花无影缠着布条的右手腕:
“此人虽愚钝,”
“但胜在手还算稳。”
“处理些精细毒物,”
“或可一用。”
“师叔不必顾虑。”
处理精细毒物?!
张悬壶的瞳孔猛地一缩!看向花无影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一个来历不明、身受重伤、气息奄奄的人,大师兄却特意强调他“手稳”,能处理“精细毒物”?!这绝非寻常药侍那么简单!联想到凌霄之前的重伤和黑风涧的凶险…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张长老的脑海!难道…此人是…?!
周围的丹房弟子也瞬间哗然!看向花无影的眼神瞬间从排斥变成了惊惧!处理毒物?还是精细毒物?这哪里是药侍?!这分明是…?!
花无影的身体猛地一颤!低垂的眼睑下,瞳孔骤然收缩!凌霄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隐藏的最后一丝伪装!将他“玉面修罗”最核心的、最危险的能力,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将他彻底钉死在“毒物”、“危险”的标签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比身体的伤痛更甚!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中,瞬间爆射出冰冷刺骨的寒芒!带着被彻底出卖的愤怒和一种孤狼般的凶狠,死死地瞪向凌霄!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然而,凌霄却仿佛毫无所觉。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张悬壶,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麻烦”的意味。仿佛在说:人我带来了,是毒是药,是死是活,师叔您看着办。
张悬壶看着凌霄那平静却深不可测的眼神,又看了看花无影眼中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狠寒芒,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大师兄带回的,哪里是什么药侍!这分明是一个烫手至极、随时可能爆炸的毒瘤!一个与黑风涧刺杀、与剧毒脱不了干系的危险人物!而凌霄,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他塞进了丹房重地?!
老成持重的张长老,第一次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他看着花无影那苍白虚弱却眼神凶狠的样子,再看看凌霄那副“人已送到,与我无关”的平静姿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丹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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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药王峰深处一片寂静。
丹房外围,一处专门堆放处理过药渣、弥漫着苦涩余味的僻静小院里。一间低矮简陋的石屋,便是花无影暂时的栖身之所。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一盏豆大的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花无影独自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上那件宽大的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空荡。缠着布条的右腕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后背的淤伤和内腑的伤势也在寂静中隐隐作痛。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桌上,放着张悬壶长老“开恩”赐下的疗伤丹药和干净的布条。还有一碗早已冷透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花无影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他的左手,正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正是他昏迷前,从怀中跌出的那枚通体漆黑、触手温润、正面刻着一个狰狞鬼面的——幽冥令!
冰凉的令牌紧贴着掌心,那狰狞的鬼面仿佛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狞笑。花无影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凌霄!张悬壶!天衍宗!
还有…血魂老祖!
幽冥阁的规矩…买命钱…五万上品灵石…
幕后黑手…惑心菇…噬魂藤…
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凌霄那冰冷的、将他定义为“药侍”、强调他“手稳”、能处理“精细毒物”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那不是在介绍!那是赤裸裸的警告!是把他当成一件可以利用的、危险的毒物工具!更是将他彻底暴露在天衍宗众人审视与戒备的目光之下!
屈辱!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愤怒!被利用、被出卖、被当成工具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沸腾!
然而!比这些更强烈的,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的猜测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如果…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血魂老祖那个老魔…那么他花无影,早已不是简单的任务失败!而是卷入了一场针对天衍宗、甚至可能波及更广的巨大漩涡!幽冥阁的“幽冥血契”如同悬顶之剑,任务失败的反噬随时可能降临!而那个老魔头,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泄露秘密的棋子!他现在,就是夹在幽冥阁、血魂老祖和天衍宗三方碾磨之间的蝼蚁!随时可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凌霄…凌霄把他留在天衍宗,留在丹房…真的是为了什么“合作”?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诱饵?一个引出幕后黑手的棋子?或者…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用来平息宗门怒火的替罪羊?!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花无影的内衫,带来刺骨的冰凉。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幽冥令,那狰狞的鬼面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血肉!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弄清楚真相!必须摆脱这该死的“幽冥血契”!
而凌霄…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也许是目前唯一可能…也是最大的变数…
黑暗中,花无影缓缓抬起头。昏黄的油灯光芒落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映照出那双深陷的眼窝。那双桃花眼中,之前的空洞、疲惫和屈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如同寒潭深水般的冰冷、沉静,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玉面修罗的锋芒,在死亡的阴影和巨大的阴谋漩涡中,终于彻底褪去了所有伪装,显露出最本质的、属于黑暗的冰冷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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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天衍宗山门外,通往山下“百草集”的青石山道上,晨雾尚未散尽,空气湿润微凉。
凌霄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青色劲装,腰悬佩剑,身姿挺拔。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蜿蜒而下的山道。陈锋侍立在一旁,同样劲装打扮,神情恭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昨日丹房那一幕,以及大师兄对这个“花无影”的态度,都让他心头疑云密布。
一阵轻微而虚浮的脚步声从山门内传来。
花无影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疲惫。缠着干净布条的右腕被小心地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左手也显得无力。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身体因内伤未愈而微微佝偂着,仿佛随时会被山风吹倒。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苍白憔悴的脸上,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沉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走到凌霄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与冰冷。没有言语,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凌霄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径直迈开步子,沿着青石山道向下走去。步伐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
陈锋立刻跟上。
花无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闷痛。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腕的刺痛,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极其艰难地跟了上去。
三人沉默地行走在晨雾弥漫的山道上。气氛比昨日更加压抑、冰冷。只有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行至半山一处相对平缓、视野开阔的平台。山风渐起,吹散了部分晨雾,露出下方层峦叠翠的山景。凌霄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陈锋立刻警觉地停下,手按上了剑柄。
花无影也艰难地停下,微微喘息,冰冷的眼神中掠过一丝警惕。
凌霄缓缓转过身。高大的身影逆着渐亮的晨光,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越过陈锋,直接落在花无影苍白冰冷的脸上。
“陈锋。”
“弟子在!”
“去前面探路。”凌霄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最寻常的命令。“看看市集今日有无异常。”
“是!大师兄!”陈锋毫不迟疑,立刻躬身领命,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前方的山道拐弯处。
平台上,瞬间只剩下凌霄和花无影两人。
山风呜咽,卷起两人的衣袂。
花无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只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黑紫色气芒!凌霄支开陈锋…他想干什么?!难道是后悔了?要在这里彻底解决掉他这个“麻烦”?!
凌霄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花无影瞬间绷紧、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他没有靠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极其平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山风,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剖开了所有虚假的伪装:
“幽冥阁的‘幽冥血契’,”
“任务失败的反噬,”
“非死即残。”
“血魂老祖的‘惑心腐神咒’,”
“中者魂魄日削,”
“生不如死。”
“你时间不多。”
轰——!
花无影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如同被一道来自九幽的闪电狠狠劈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惊骇!
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幽冥血契!任务失败的反噬!
惑心腐神咒!血魂老祖的标志性邪术!
凌霄!这块该死的石头!他不仅猜到了幕后黑手可能是血魂老祖!他甚至精准地点出了自己此刻面临的双重绝境!如同最精准的屠夫,瞬间剥开了他所有保命的底牌和最深的恐惧!
冷汗瞬间浸透了花无影的后背!他死死地盯着凌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这个男人…远比他所知的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可怕!
“你…”花无影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凌霄的声音冰冷地打断了他,如同斩断乱麻的快刀。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花无影惊骇的双眼,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重要的是,”
“你,”
“想死?”
“还是想活?”
想死?还是想活?
这冰冷而直白的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花无影的心上!将他从惊骇的深渊瞬间拉回残酷的现实!
死?死在幽冥血契的反噬下?死在血魂老祖的腐神咒下?像垃圾一样腐烂发臭?!
不!绝不!
活?怎么活?指望幽冥阁大发慈悲?还是指望血魂老祖良心发现?!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下眼前这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花无影沾满冷汗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惊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双深陷的桃花眼中,冰冷沉静的光芒再次凝聚,如同寒潭深水。他看着凌霄,看着对方眼中那纯粹的、如同评估工具价值的冰冷光芒。合作?不!这从来不是平等的合作!这只是一场基于共同危机和相互利用的、冰冷的交易!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冰冷决断:
“活!”
“条件?”
凌霄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如同冰层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深沉的寒意。他向前迈出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花无影。
“第一,”凌霄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字字清晰,不容置疑。“放弃任务。幽冥阁那边,你自己解决。”
花无影的心猛地一沉!放弃任务…意味着彻底背叛幽冥阁!“幽冥血契”的反噬…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挣扎和惊惧,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横竖都是死…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惨烈:“…好!”
“第二,”凌霄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刮过花无影缠着布条的右腕和苍白的脸。“把你知道的,关于血魂老祖,关于这次任务的所有内情,”
“一字不落,”
“全部吐出来。”
“若有一字虚言…”
凌霄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花无影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说出所有内情…意味着将自己彻底绑上天衍宗的战车,再无退路!但…这也是唯一可能获得庇护、对抗血魂老祖的机会!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芒:“…可以!”
“第三,”凌霄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留在天衍宗。”
“留在我的视线之内。”
“做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找出宗门内,”
“与血魂老祖勾结的内鬼。”
“或者…”
凌霄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
“…任何与此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找出内鬼!
花无影的瞳孔再次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凌霄…他不仅怀疑血魂老祖是幕后黑手!他甚至怀疑天衍宗内部有人与之勾结!这才是他留下自己这个“麻烦”的真正目的!一个游离于宗门规则之外、精通毒物暗杀的刺客,确实是最适合在暗中探查的“眼睛”和“耳朵”!好深的心思!好狠的算计!
一股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但这一次,花无影眼中却没有任何犹豫。他迎上凌霄那冰冷锐利的目光,沾着冷汗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同样冰冷、带着自嘲和孤狼般狠厉的弧度:
“…成交!”
三个条件,如同三道冰冷的枷锁,瞬间套牢。
一场基于死亡威胁和相互利用的、脆弱的同盟,在这晨雾弥漫的山道上,无声地建立。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只有冰冷的眼神交换和带着血腥味的承诺。
“记住你的话。”凌霄最后深深地看了花无影一眼,那眼神如同深渊,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烙印。“也记住我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继续向山下走去。玄青色的背影在晨雾中,如同沉默的山峦。
花无影站在原地,山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襟和额前湿冷的碎发。他看着凌霄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缠着布条、依旧剧痛的手腕。苍白憔悴的脸上,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孤身踏上悬崖绝壁的决绝。
活下去的路,已然铺开。
而这条路上,布满了比剧毒更致命的荆棘,和比磐石更冰冷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