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的骚臭味仿佛还缠在鼻尖,却被宴席上桂花的甜腻与御酒的醇香冲刷得一干二净。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那股子阴冷。
秦望舒端坐席间,指尖轻抚着温热的茶盏,眼底映着满园的衣香鬓影,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这里,是比马厩更凶险的屠宰场,刀子都藏在笑里。
而秦望舒和苏云溪的回归,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苏文远带着苏沐雪从侧门悄悄离去,想来是去换洗整理了。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桂花树下的雅集上。
苏怀瑾那首《定风波》珠玉在前,彻底点燃了在场所有文人学子的好胜心。
一时间,佳作频出,引得叫好声此起彼伏。
太后早已离席,将这舞台留给了年轻人们。
苏家,今日无疑是风头最盛的。
秦望舒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人群的中心。
苏怀瑾依旧坐在那个角落,清冷如孤峰之雪,却成了风暴的中心。
各色目光如附骨之疽,黏在他身上,贪婪、嫉妒、审视,不一而足。
沈清柔正柔弱无骨地靠在苏怀瑾身侧,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
“怀瑾哥哥,你脸色还是这么差,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苏怀瑾眉头紧锁,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不必。”
“滚开,人家怀瑾哥哥嫌你口水脏。”
一道娇俏却跋扈的声音响起,兵部尚书周慕远的嫡孙女周婉儿,毫不客气地挤开沈清柔。
她献上一个自认最甜美的笑,“怀瑾哥哥,别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祖父最是爱才,你的词他老人家也听说了,赞不绝口呢。”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静。周家,这是要站队了?
苏怀瑾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案板上的鱼,而周围全是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
他厌恶地垂下眼。
不远处的苏晚星,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剔着牙,对这边的闹剧视而不见。
在对面的王党子弟显然被周婉儿的话刺激到了,陈思博举杯高声道:“苏解元的词虽好,却满是山林间的消沉之气,终究是小家子气!
他身边的王党子弟立刻高声附和:
“没错!我辈男儿当建功立业,岂能学那病秧子无病呻吟!”
“就是!写的词都透着一股短命的晦气!”
矛头,再次指向了苏怀瑾。
沈清柔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周婉儿抢了先。
周婉儿轻笑一声,“陈思博,你算个什么东西!自己写的玩意儿狗屁不通,倒有脸评价解元郎。也是,你们王党的人,除了会摇唇鼓舌,还会什么?”
一句话,噎得陈思博脸色涨红。
“苏怀瑾,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两派人马,眼看就要当场吵起来。
秦望舒端起茶,吹开浮沫,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
“笃、笃、笃。”
苏云溪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凤眼里燃着火:“一群蠢货,吵死了。要不要我去把他们的嘴撕了?”
“不急。”秦望舒呷了口茶,“有人比你更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端着酒杯,挂着一张虚伪的笑脸,朝她们走来。
是苏文谦。
他先是朝苏怀瑾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的嫉妒一闪而过,随即才将目光落在秦望舒身上。
“望舒,云溪,你们两个丫头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像个再寻常不过的长辈。
秦望舒放下茶杯,起身福了福:“文谦叔。”
苏云溪则只是冷哼一声,连礼都懒得行。
苏文谦也不在意,目光落在苏云溪身上,笑呵呵地问:“云溪侄女,我送你的那匹踏雪乌骓,可还好用?没摔着吧?”
苏云溪凤眼一挑,笑了。
“好用得很,还要多谢文谦叔赠马。”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几分凉意。
“就是可惜,子轩哥哥腿还没养好,怕是无缘今年的马球会了。”
苏文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绕到秦望舒身边,压低声音,故作关心地叹了口气。
“望舒啊,这赏桂宴上鱼龙混杂,你……”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继续道:“你之前的那些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更要谨言慎行,免得给咱们苏家丢脸。”
“不若今日,便跟在我身后,我也好照应你一二。”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想将她置于他的控制之下,当众敲打。
秦望舒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多谢文谦叔关怀,就不劳您费心了。”
苏云溪倒是不耐:“文谦叔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我苏家嫡系的事,何时轮到旁支置喙?”
苏文谦碰了个钉子,脸上却不见怒色,反而意有所指地叹道:“云溪侄女此言差矣。我亦是苏家人,自然关心家族声誉。望舒侄女吉人天相,想必之前的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苏家的门风,不容玷污。”
他将“玷污”二字咬得很重,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秦望舒。
秦望舒非但没有羞愤,反而赞同地点点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倒映出苏文谦略显僵硬的脸。
“文谦叔说得对极了。”她轻声附和,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天真困惑,“那流言传得如此之快,想必是府里出了……内鬼吧?”
她歪了歪头,直视着苏文谦,一字一顿地问:“您说,是吗?”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众人的目光,也从秦望舒身上,转移到了苏文谦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是啊,苏家后宅私事,若无内鬼推波助澜,怎会传得满城风雨?
若真是苏家内部出了问题,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内鬼,会是谁?
一时间,所有人都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苏文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感觉自己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想借流言来压力秦望舒,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把火引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简直是胡言乱语!”苏文谦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文谦叔何必动怒?”秦望舒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望舒也只是随口一猜,关心则乱罢了。”
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差点把苏文谦气得当场吐血。
一旁的苏云溪,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就是啊,文谦叔!这事儿必须得查清楚!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把我们苏家的脸面,扔在地上给外人踩!”
她凤眼一瞪,气势汹汹。
“要是让我抓到这个内鬼,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苏文谦被这姐妹俩一唱一和,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王党那几桌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太后懿旨,宣苏家秦望舒小姐,偏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