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宣苏家秦望舒小姐,偏殿觐见——”
一个身穿藏青色内侍服的年轻太监,手持拂尘,缓步而来。
满场,瞬间死寂。
无数道目光,震惊、疑惑、探究、嫉妒,如潮水般齐刷刷地涌向秦望舒
一个声名狼藉的苏家养孙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后亲自召见?
苏文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的盘算。
莫不是太后要亲自降罪,替苏家“清理门户”?这倒是一场好戏。
秦望舒对周遭的暗流恍若未闻,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平静无波。她对着那太监,敛衽一礼,声音清冷如玉。
“臣女,领旨。”
她跟着那年轻太监,穿过死寂的人群,走向宴会后方一座独立的宫殿。
宫殿临水而建,翠竹掩映,清幽雅致,将前方的喧嚣与浮华隔绝得干干净净。
两名宫女躬身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极淡的龙涎香,混合着竹叶的清气,扑面而来。
秦望舒踏入店内,视线立刻被窗边那个临水而坐的背影吸引。
她身穿一袭藕荷色宫装,长发仅用一支点翠梅花簪松松挽住,背影素雅,却透着一股凌驾于俗世风华之上的雍容与孤寂。
太后正亲昵地握着她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慈爱。
听到脚步声,二人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那女子面容的瞬间,秦望舒的呼吸,有那么一刹的停滞。
那是一种已然超越了皮相,从容沉淀在骨子里的美。
眉眼温婉,唇角含笑,可那双眼睛,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勘破世事的疏离与倦怠。
她,便是苏家三房一脉,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苏贵妃,苏知微。
秦望舒的前世,只在深宫远远见过她寥寥几面,每一次,都为那份遗世独立的气韵而心惊。
“你就是望舒?”
苏知微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婉中又带着一丝清冷。
秦望舒迅速敛下心神,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臣女秦望舒,拜见太后娘娘,贵妃娘娘。”
“起来吧。”太后抬了抬手,目光温和,“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她指了指对面的锦凳,“坐。”
说罢,竟是自己先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苏知微的手背:“你们姑侄俩好生聊聊,哀家有些乏了,先去歇着。”
大太监冯德全立刻会意,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太后,无声离去。
店内,只剩下二人。
秦望舒依言落座,后背挺得笔直。
“我入宫时,你还未至苏家。算起来,你我姑侄,这还是初见。”苏知微的语气,像是感叹,又像是追忆。
“听说,苏家今日在宴会上,风头很盛。”她望着窗外涟漪的水面,徐徐开口。
秦望舒端着茶杯的手,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娘娘谬赞。不过是小辈间的意气之争,上不得台面。”
“意气之争?”知微发出一声极轻的笑,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正眼看向她。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可不觉得,能让王党翘楚当众吃瘪,能让王家嫡长孙女在马厩里吓得失禁,只是简单的‘意气之争’。”
秦望舒的心,猛地一跳。
她竟连马厩里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倒是你,”苏知微的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比我想象的,要更有趣一些。”
“外面都传你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今日一见,倒像一只爪子藏得极好,却不知何时会亮出来的小野猫。”
秦望舒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在苏知微这种人精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不必紧张。”苏知微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那片竹林。
“我今天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许久未见家里的孩子,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宫里,太大了,也太冷了。有时候,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秦望舒的心,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
是啊。
牢笼,无论是以金玉铸就,还是被无形“剧本”操控,终究是牢笼。
前世的太子妃,今生的提线木偶,又何尝不是如此。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唯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
良久,苏知微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望舒,你可知,这世上,最难写的字,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
秦望舒却想起了不久前,在霁月阁,祖父苏临渊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她抬起头,迎上苏知微探究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回答。
“是‘人心’二字。”
苏知微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惊讶。
她定定地看了秦望舒许久,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
“好一个‘人心’。”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递了过去。
“这个,就当是姑母给你的见面礼了。”
那镯子水头极好,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娘娘,这太贵重了,臣女万不敢收。”秦望舒连忙推辞。
“我给你的,你就拿着。”苏知微的语气,不容置喙。
“戴上它,也让外面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看看,我苏家的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
这句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秦望舒不再推辞,接过了镯子,郑重地戴在了手腕上。
“多谢姑母。”她改了称呼。
“好了,回去吧。”苏知微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乏了,“宴会还没结束,后面,怕是还有更精彩的戏要看。”
秦望舒起身,行礼告退。
走出偏殿,阳光有些刺眼。
手腕上那抹冰凉的碧色,却让她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安宁。
她还有一场大礼,要送给她的好“母亲”沈莉,和她的好“二叔”苏文越。
可她刚走上那条通往宴会区的鹅卵石小径,前方的路,就被几道身影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正是她那位嫁入顾家的大姑母,苏清扬的嫡女,顾岚。
顾岚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贵女,一个个都抱着手臂,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秦望舒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看来,想找她麻烦的人,还真不少。